接过郑沧桑打来的电话，他心里不可抑制地沉重起来。

郑沧桑是县纪委二室的主任，受他的指派，正在调查一桩贪腐案件。

这是一个炎热的夏季，每天人们都如身处蒸笼一般。浓郁的树丛间，知了扯着嘶哑的嗓子没完没了地叫，让他烦闷的心里腾腾地窜火，而又无处发泄。

当了这么多年的纪委书记，他还从没有因为任何一件事情而犹豫不决，举棋不定，在情感的十字路口徘徊。

现在，他正面临着一个艰难的抉择。

驻足窗前，他看到飞速旋转的排风扇，忽地幻化成了一张满是皱纹的脸，头上如霜的发丝悠悠颤动。那分明就是令他崇敬的老书记。

最早熟悉这张面孔，是在他刚刚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的时候，老书记传奇般地经历让他肃然起敬。“浮夸风”在中原农村盛刮不衰时．老书记顶风而立被拔了“白旗”。刚刚复职后不久，又遭遇十年浩劫的磨难，老书记因仗义执言，蹲牛棚挨批斗，险些丧命。这期间，老书记失去了父母，失去了妻子，失去了爱女。摘帽平反，重新走上县委书记的岗位时，原来温馨的家只剩下他和他十几岁的小儿子。

然而，如今年至耄耋的老书记却再遭不幸：他的爱子，唯一的亲人又……

他知道，自己能走到纪委书记的岗位，全凭老书记的伯乐识马。当年，他年轻气盛，初生牛犊不怕虎，对单位领导走后门违规进人的问题，大胆揭发举报，把信写给了刚直不阿的老书记。单位领导受到了纪律处分，而他也因此遭到了打击报复。后来，老书记听说了这事儿以后，一纸调令，把他调到了县纪委工作。

“不圆滑，不世故，血气方刚，敢于同不正之风做坚决斗争，纪委需要这样的干部，”老书记在常委会上说出了自己举荐的理由。

他是农民的儿子，就这样，在老书记的谆谆教诲下，懂得了如何做人为官，一步步走上了领导岗位。

“不管到啥时候，官可以不当，但党性原则不能丢，做人的准则不能丢……”。那年，他被任命为纪委书记后去拜访已经退休的老书记，老书记的话洪钟般响在简陋的房子里，萦绕回荡，经久不息。多少年了，他没有忘记老书记的叮嘱，真的这样做了。

然而，今天，他真的作难了。那个案件的当事人，就是老书记的小儿子。50万元哪，儿子竟然用自已的贪欲玷污着老书记一生的清白。

整整一个下午，他都被一种沉重的情绪压抑着。郑沧桑说，情况就是这样，事实确凿。我们得到您的意见后，再作行动。

窗前闪过一道若隐若现的亮光，接着一声炸雷在头顶爆响。雷声使他乱麻一样的头脑，仿佛清晰许多。他毅然拿起了电话，听筒里传来了郑沧桑坚定、急促的声音……。

做完这个决定，他顿感心力交瘁，踩着雨水，拖着沉着的步子往家赶。

推开家门，他惊呆了，靠墙的沙发上坐着年迈的老书记。干瘦的面孔，稀疏的白发，让他感到心里一阵阵绞痛。他真的不想让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书记再经受这样的打击。

见他走进来，老书记颤颤巍巍地站起，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愧疚：“子不教，父之过。这事儿让你为难了，真是对不起。”

说罢，老书记哆嗦着从一只旧提包里掏出一个纸包，那里面分明是一沓沓的钱。他的心一下被攫紧了，他想起了那形形色色的送礼说情。

老书记，您的心情，我一万个理解，可这……

老书记说话了，不知是伤心或是悲愤，似乎有些气力不足：“我把住了多年的那套房子卖了，你代我把这些钱交给组织上，无论如何不能让国家受亏呀。这事儿，我一开始就知道你会怎么办。我这一生感到最得意的事，就是没有错看你……”

他一下走到老书记面前，握紧了那双枯枝般的手。（曹洪蔚）（来源：清风中原微信 策 划：肖建中 翟 耀 统 筹：李东红 鲁 浩 责 编：尹海涛）